半江瑟瑟

【薛晓】渡魂归5 原著续

养鬼做舌


  晓星尘一日四餐,餐餐亲自动手,他似乎找到了逗弄薛洋的新方法,从白菜豆腐,到萝卜野菜,每天轮流做成各种各样的食物,再亲自端到薛洋面前。每到用饭时,薛洋就像只暴怒的狮子在晓星尘房间里四处撒泼,不把房间弄得一团乱决不罢休,要不是晓星尘护的紧,只怕连那柄无辜的拂尘都给薅秃了。


  晓星尘日日收拾薛洋弄出来的烂摊子,乐在其中又觉得自己很幼稚,他被困在看不见摸不到的一面墙里面,墙内是万丈红尘,是他一直揽为己任的天下苍生,墙外是如风少年,少年眉目清俊如风拂柳,每一个挑眉冷视,每一个跳脱张扬娇纵,都在呼唤着他挣开束缚走出困窘的迷障。心被切割成两半,一半极力向薛洋靠近,纵容他,宠溺他,一半被恐慌自责道义充斥。


  晓星尘路过宋岚的离恨院时里面还有微弱的光影,时近子时万籁俱静,草丛里虫鸣的声音也低的似有似无。宋岚一向规矩苛严,对自身要求尤其更甚,亥时初刻睡,卯时早刻起,这是他无论何时都不曾变过的规矩。


  一灯如豆,映的窗户里的人影影绰绰,自从宋岚重伤薛洋之后,两人还没有再见过面,晓星尘的自责死灰复燃卷土重来。白雪观当年惨遭屠戮,宋岚几乎与晓星尘恩断义绝,纵然后来再见时宋岚曾说过不怪他,晓星尘也无法弥补或者安慰宋岚曾因为他受过的伤害。


  两人曾因为收养薛洋狠狠的争执过一次,四五岁的孩童看着晓星尘时,执着嘲讽又害怕的故作镇定,手上的血淋淋而下,抹了晓星尘半个身子。换做旁人大概会一鞭子抽下去,或者扭断孩童的手腕,晓星尘不知道有多疼,他想应该和刀伤剑伤差不多一样。


  事世无解,在孩童放手时,晓星尘突然意识到衣服上的血迹再也洗不掉了,连过往的情仇爱恨也应该一并随着轮回湮灭,他没受过鞭子,没有受过断指之痛,又怎么好和普通剑伤相提并论?


  万一十指连心,真的...很痛呢?


  晓星尘敲了门,宋岚从灯下阴影里起身过去,目光晦暗不明的看着晓星尘,有时候他会陡然觉得自惭形秽无法面对晓星尘,他用着晓星尘最干净的双眼,感同身受着晓星尘挖眼之痛刻骨焚心日夜折磨,却无法回答晓星尘一句多出来的那双眼究竟从何而来。


  宋岚看着晓星尘癫狂痛苦,每当双眼发作,趴在地上满脸血泪嘶吼自责迷惘,皆是为了心中陡然缺失的一块,那一块血肉曾经纠葛甚广,惊惧愤恨厌世唾弃,却又在舍弃时念念不忘。对与错谁能说的清?晓星尘无辜,宋岚无辜,他薛洋当年难道就没有一点点的无辜吗。


  人性使然,常氏满门尽丧之时,宋岚和晓星尘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指责薛洋丧心病狂阴狠毒辣,自以为可以同世间法则兀自对抗,求的一隅黑白。可这世间黑白岂非一眼看穿,仙家满门又岂是真的能让世人万般敬仰,金光瑶一时风光风头无两,孰不知也是手段用尽,魑魅魍魉无所不用其极。宋岚和晓星尘数十年时光甚至死了一遭,大约也没彻底参透救世二字。晓星尘的自责愧疚也如影随形,自欺欺人的留着薛洋,不管不问不顾一切,只愿看自己想看到的东西。


  晓星尘随宋岚进屋,进门的案几上放着一个茶杯一本书,书封是黑褐色的,纸张泛着古朽的暗黄,上面的笔记龙飞凤舞,寥寥草草没有章法可言,像极了孩童胡乱的信手涂鸦。晓星尘双眼带着酸涩,低了声道:“子琛怎么还没睡下?你...是不是还在怪我护着薛洋。”


  宋岚摇摇头,卷了袖子坐下,此薛洋非彼薛洋,他再怎么怨恨恼怒,也非是非不分之人,晓星尘已经死过一次,自己也成了半死不活的活尸,难道还要晓星尘继续自责退缩,逃的远远的才可以?


  他恼怒的是薛洋,狡诈,嚣张,死性不改,居然妄想故技重施,再一次欺骗于晓星尘。


  宋岚收回满腹心事,把桌上摊开的书递到了晓星尘手里,晓星尘魂游天外犹有心事,手心一沉,半晌才回神。书很薄,不过寥寥十几张纸,像是从哪里誉写腾抄过来的,晓星尘打开书翻了几页,一时间呆住了。


  很快,他眸子里的欣喜和惊疑像满天烟花齐齐绽放,无意识的往前探了探身子急切道:“宋兄...子琛,这东西哪里来的,是不是真的有用?你试过没有...”一连串的发问,可见心情急迫实在憧憬。


  宋岚点点头,空旷沉闷的空气中攸然响起压的极低的一道声音,这声音像花果树下一坛尘封已久的馥郁美酒,在两人之间轰然炸裂,引出令人身心舒畅心神俱往的甜蜜。宋岚空无一物的喉咙里分明清楚的吐出一句:“星尘。”


  晓星尘激动的上前抓住宋岚的手臂,语无伦次的说道:“宋...子琛,这书真的有用!太好了,你习了鬼语,终于可以重新开口。”


  宋岚紧紧回握晓星尘的手,眼神落到那本颜色诡异的书上,沉沉道:“你不怪我偷修了鬼术?”


  晓星尘双眼清澈不带一丝杂念,有的只是发自内心的欢喜,他笑道:“你我几番嗟磨苟生于世,难道还要执着于黑白吗?须知黑白两色界限分明,都是世人赋予它的颜色,它原本怎么样,不是第一个谁又看的真切?”


  “子琛,我真心为你高兴,无论是鬼道术法还是幽冥妖术,只要能救人,哪一件不是扶民救世。”


  宋岚听一席话心渐踏实下来,他根本不惧哑口之痛,只怕晓星尘不会理解他此番举动,倘若因修习鬼术在喉咙种下小鬼以助他重施人言是失去晓星尘为代价,他宋岚怎么也会选择后者。晓星尘自觉亏欠拖累宋岚良多,宋岚又何尝不是这么认为的,他有白雪观被屠日夜折磨,而晓星尘手染义城千百人鲜血和他宋岚又哪里脱的了干系。


  宋岚如释重负却不见有多高兴,目光中微有忧色:“这书是半月前有人塞进离恨院的,我摸不准此人有何目的,倘若此人是要对啸云庄下手,我习或者不习...”宋岚收了音,沉静道:“这件事我会仔细查探的。”


  晓星尘点点头打算抽手离开,薛洋还在长寂院等着他,久等不到必定要生好一顿闷气,轻则长寂院花草树木遭殃,重则整个啸云庄殃及池鱼。不知从何时起,每日哄薛洋睡觉也成了晓星尘既定的习惯,别说薛洋看不见他要闹,就连他自己时间长见不到薛洋也觉得心中挂念的厉害。


  宋岚送晓星尘到房门前,清月皎洁明亮的不似凡尘,一抬头瞧见薛洋歪歪扭扭的靠在离恨院外的木门上。晓星尘来不及问话,薛洋已经斜睨着两人冷冷道:“你们两个人大半夜的不睡觉,手拉手的在一起做什么?”


  晓星尘心中一急,不由自主的上前一步就想解释,这种感觉没有由来,薛洋的问话叫他莫名的滋生一种被当头抓奸的错觉。宋岚闻声而动,半臂身子一扭挡住了晓星尘,道:“师父要做什么难道还需要向徒弟禀告?这天下间自古以来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薛洋眼眸含冰,渐渐冻成万里冰面,他慢慢直起身子,上上下下打量了宋岚一遍,最后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眯了眼笑道:“哟呵,不得了,我说你怎么缠着我师父,原来是仙法大涨连舌头都修出来了,伶牙俐齿的胜过从前千百倍,怪不得我师父被你忽悠的晕头转向,月上中天了还找不到回家的路。”


  这话不可谓不毒,宋岚仅仅只是修练了鬼术的枝叶末节,藏了个小鬼在口中替他说话,哪里能凭空再长一个舌头出来。薛洋揭人专揭短,向来知道怎么说能一击即中,他一发起疯来,管面前是凌霜傲雪,还是明月清风,自然是哪儿痛往哪儿戳。


  宋岚恨的牙齿咯咯作响,拳头握了几握才压下去一小半杀心,却很快的又被薛洋挑了出来。薛洋顺手拽了根草塞在嘴里,鄙夷的看了宋岚两眼,往前走了两步又假意拍了拍胸口道:“还好我来的及时,姓宋的,你莫不是对我师父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吧,我告诉你啊,你别妄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我师父不会喜欢你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阿洋!”眼瞅着薛洋越说越过分,再说下去指不定什么狂妄蛮横之语通通都要倒出来,晓星连忙呵斥了一声。却不知宋岚已被薛洋气的怒火万丈,他一甩衣袖冷眼看着薛洋无不讽刺道:“你了解的还真透彻,你怎么知道星尘不喜欢我?我与他生死相依不离不弃上下二十多载,岂是你一个喜欢与不喜欢说的清的。毛头小子行事张狂不知收敛,非要酿出祸端才肯低头不成?”


  薛洋眼中冷芒更甚,啐了一口不屑道:“你说错了,即便我真闯了什么祸事也不会向你低头。”


  “另外...”薛洋冷哼一声就此转身,声音凉凉撒在半空中:“宋岚你还是没了舌头比较讨人喜欢。”


  又是舌头!薛洋明明知道宋岚自始至终从十多年前就没了舌头,却一次又一次往创口撒盐,宋岚怒不可遏忍无可忍对晓星尘道:“你果真想好了?你对薛洋...你对他究竟......”


  “究竟什么?”晓星尘快速截过话,只装作不知:“我对他能有什么?一个孩子罢了。”


  晓星尘快步追上薛洋,那人还在叽叽歪歪的怄气,对着晓星尘怒目而视道:“师父你好偏心,就算想赏月也可以找我吧,或者你是想找人饮酒吗?我伤已经好了,我可以陪你呀!”


  晓星尘对着薛洋毫无办法,也许是总舍不得拒绝,也许他甘之如饴,不管怎样,他对薛洋的特殊啸云庄人尽皆知。这厢薛洋已经又耍赖的扯起晓星尘的衣角,双唇一抿可怜巴巴道:“师父,我怕黑,我等了你很久你不回来,我又好困,你背我好不好?”


  好,怎能不好,晓星尘悄悄压下心底熨帖舒坦煨起的暖意,唇角一勾,紧紧搂住了背上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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