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江瑟瑟

【薛晓】东风为信

尘尽星生 生日快乐宝,新年快乐,

 全文1.3w,义庄十年后。

  

  柳树发芽的时候,晓星尘去了一座繁华小城,那里百花簇拥,江水两岸常年烟雾笼罩,令人如醉如痴。

  他在那儿遇见一个人,黑衣束发,银云锻靴,眉眼狭长,他看到他时,这个人正捧一碗酒酿,西落的晚霞将半边小城染成绯红,也染透那个人的脸庞。

  小城游人如织,夕阳余晖被扯的明灭,他隔着人海静静站着,从一次次人影晃动的间隙里,觉得他像极了一个人。

  但到底不是。

  驻足片刻,晓星尘继续往前,沿路又见许许多多琳琅满目的商品,路两旁另有各色小吃,香甜的味道亦引的游人不断张望。 

  再走不远,他停在一处点心铺子前,门口一人正在挑选东西,时令新鲜的点心除外,糖果也是甜的腻人。然无论是东西,还是买东西的人,都轻易而举勾起他缠绕不断的记忆。

  他这格格不入的恍惚,兴许也叫旁人早已侧目,买点心的人踏着步子过来搭讪,好奇又大胆:“兄台刚刚是在看我吧?我可早就发现你了,你从酒酿铺就一直跟着我,偷看我,是想干什么?”

  晓星尘目不妄视,只平扫他一眼,道:“阁下误会了,我与你素不相识岂会无礼冒犯,酒酿和点心味道香甜,我只是想起从前吃过几回,思有留恋才会稍停,与他人并无关系。” 

  “原来这样?” 

  对面的人若有所思,大方地把打包好的百花糕和糖递过去,“既然这样,相逢即是缘,这个送给你。”  

  晓星尘的目光落在那一包糖上,不易察觉地后退半步,作揖道:“不用了,多谢,我并不喜欢甜食。”  

  “你这人好奇怪,一会儿说思念吃过,一会儿又说不喜欢,到底哪个才是真的?”他打量着晓星尘背上的剑,拿出一颗糖塞在嘴里,笑起来:“阁下是习武之人,正巧我也会些三脚猫的功夫,所以,你刚才是在看点心,还是看我,你觉得我能不能分辨出来?” 

  晓星尘眉眼里几分厌弃,恐怕连自己都不知道,却还是礼貌回复:“是家里人喜欢吃甜食,刚刚路过我才多看几眼,想不到因此被人误会,实在抱歉,在下还有要事,就此别过。”  

  轻佻,眉眼放,荡,长相虽好,却阴柔苍白,此时此刻,近距离接触,他又岂会觉得他和某人有半分相似?  

  若要真说像,恐怕也只有同样的黑衣,同样的高发尾,远远看一眼背影,才会令他片刻恍惚。  

  晓星尘错开脚步直奔酒楼,打算先安顿住下,只是才进大堂,便听见有人窃窃私语,说是城东城北,分别有人家死了女儿,死状诡异凄惨,很是吓人。  

  晓星尘本就是为这件事才从别处追凶追到此城,没想到那恶人居然嚣张到才换了地方就又姦杀两人,实在是丧心病狂!  

  他驻足听了几句,上了二楼客房,兴许是心不在焉,差点儿和下楼的客人撞到一起,余光里一闪而过一双干净黑靴,黑靴主人似乎有所停顿,晓星尘连忙说了声对不起,头也未抬的让开了路。 

  时值半夜,晓星尘从后窗翻出,悄无声息隐入街上,他追那个采婲贼已有两月之久,只可惜对方非但狡猾,又是易容高手,几次三番变换模样,他除了守株待兔,一时竟然别无他法。  

  巡视至二更天,晓星尘果然在一处宅院发现贼人的影子,大约是已经再次得手,正从院子里翻往后墙墙头。  

  红灯笼迎风忽闪,宅子主人一无所知,晓星尘亦不多留,且不说此人下手毒辣从不留活口,他没下去看的必要,再者夜深人静凶案现场,他若被人发现当成凶手,恐怕耽误良机也难以自证清白。  

  晓星尘紧跟在那人身后,发现他轻功实在了得,绕着外城飞了一个时辰,居然没有半刻停歇。  

  一直追下去根本不是办法,晓星尘静思片刻,立即原地打坐分出灵识,动用幻术,一人化三,从三个方向包抄,终于在沿河空旷的地方把人截住。  

  这人包的严实,围着脸,上下一色通体乌黑,半点儿废话也无,闪身就往水面逃,晓星尘堵了他那么久,岂甘心被他逃脱,一招剑落霜天直冲水面,水浪数十丈齐齐化为冰霜将人包围。黑衣人逃的狼狈,噗通坠入河中,晓星尘脚踩剑鞘紧追其后,再要一击,那人趁浓雾潜进水里再不露面。  

  河面浓雾绕上堤岸,晓星尘等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听到水声流动,似乎有人在水中不断翻腾,动静大的离谱。他跃剑而起,从浓雾中循着声音掉头便追,这一追从河岸直到城内,被人捉迷藏似的戏耍来回,最后也只模糊看见一抹影子,消失在自己住的客栈附近。 

  晓星尘在客栈后墙仔细搜寻一圈,亦没见地面墙面有半分水痕,一时竟不知到底是自己后来追错了人,还是那贼人武艺高强,自己没用。  

  在客栈待到午后,果不其然听到有人谈论又一名少女惨死,众人从一开始的满不在意,已经是人心惶惶,有女儿的开始闭门不出。 

  也许是知道有人尾随抓捕,那贼人一连几夜未在外出,晓星尘抓人无果,去了城南河边消磨散心。 

  那里种满了柳树,此时此刻长了嫩芽,柔软的枝条几乎拖拽水面,水面又是浓雾弥漫,经久不散,连河堤柳林也吞没了大半。 

  晓星尘无所事事,扯了柳枝给两个玩耍的孩童做头环,刚刚给他们带上去,忽闻河中央一阵悠扬歌声。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共眠。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晓星尘站了起来,一只头环被他撞在地上,引的孩童拽他衣角,“哥哥?哥哥?你怎么了?”  

  晓星尘道:“没事,听到有人唱歌。”  

  两个孩童拍起手来,“越人歌啊,我们也会唱,是一个哥哥教的。”  

  两个小孩儿咿咿呀呀唱了几句,晓星尘忽然回神:“哪个哥哥教的?他叫什么名字?” 

  小孩儿偏头去想,奈何人小脑袋小,怎么也想不起来,摇头道:“没有名字。”  

  晓星尘把头环重新带在小孩儿头上,循循善诱:“那你们记不记得他穿什么衣服?长什么样子?”  

  小孩儿连连点头:“记得记得,穿黑衣服,还给了我们好多糖果。”  

  晓星尘分不清自己脸上表情是哭是笑,是惊讶还是喜悦疑惑,他远远站到了岸边,浓雾扑面而来,歌声也越来越近,几乎可以看见船头摆动。  

  划水声越来越响,他模模糊糊看到一个划船唱歌的姑娘,再往后是一个半躺半卧的人,黑衣乌发,身躯修长,侧着头脸,黑靴蹬在船尾,慵懒惬意。  

  晓星尘的心狂跳起来,怔了一瞬,快速朝小船停靠的方向奔去,然而快到了跟前,船和黑衣人却通通不见了影子。

  他焦急的沿岸寻找,船和人却像凭空消失,只剩歌声飘飘荡荡,仍在继续。  

  越人歌! 

  这歌会唱的人很多,但他听到的却和其他不同,这首歌他教过义庄小友,但他赖皮,不但改了一句调子,还把同舟改成了共眠。  

  薛洋已死,这世上除了他自己,再不可能有人知道,然而他今天却再次听到这首改过词调的歌曲。  

  莫不是薛洋还活着?!!  

  晓星尘夜间巡城,第二天白天再次去了河岸,这次他没遇见划船的人,却听到有人吹哨,是那种用柳树嫩枝制成的软管,吹出来略带暗哑,却吹的悠扬婉转,正是他熟悉的与众不同的曲调。  

  晓星尘纵身朝哨声方向飞去,从影影绰绰的柳叶当中,远远见树杈上坐着一人,黑衣黑靴,背靠树干,哨声正是从他口中传出。  

  他几乎要叫出他的名字,短短两个字在舌根不断徘徊,却心念拉扯,将所有想蹦出来的话都咽了回去,突然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样的冲动。  

  愣神的功夫,哨声倏止,柳林中黑衣人不见了影子,晓星尘走在河岸,被湿冷的风吹的心头冰凉,绕过几棵柳树,远处只剩一个不太清晰的黑色影子,略有十几步,那个人突然折返,回了头。  

  晓星尘原地停住脚步,讶异道:“是你。”  

  那个人笑道:“被我逮个正着,看你这回还怎么耍赖,你跟着我干什么?”  

  晓星尘道:“抱歉,认错人了。”  

  那人挑眉,“那可真巧,我和你找的人长得很像?  

  晓星尘眉心微蹙,道:“不像。”  

  “在下桑南,不知道长怎么称呼?”这人正是先前酒酿铺子前遇到的那个人,他捏着一支嫩柳条,另一只手捏着刚刚剥离的一截树皮,形状长短都已经做成了哨子模样,晓星尘多看两眼,又被他多嘴搭话,“你对这个感兴趣?莫非你也会吹?”  

  他用了也字,晓星尘疑窦又起,想起他吃香甜的酒酿,想起他买过的糖和点心,还有刚刚那首曲子,和他黑衣黑靴高马尾的衣着装扮,好巧不巧,这都是曾经薛洋的最爱,只除了这不一样的长相……  

  莫不是眼前人是薛洋夺舍而生?!!  

  这念头一闪而过,又觉不对,感觉不对,人也不对。若是夺舍,薛洋又怎么可能不认识自己?还是他几次相遇,都装作不知?  

  晓星尘后退半步,目光落在他阴柔的脸上,那张脸没有薛洋的半分冷硬阴鸷,没有薛洋的半分明艳可爱,却偏偏说不清道不明,和薛洋有某种相似。  

  余光略过柳哨,晓星尘伸手指道:“我并不会吹这个,桑公子可愿吹奏一曲?”  

  “吹?呃…”桑南明显微滞,举起不太好看的柳哨捏了两下,好奇道:“你想听什么曲子?”  

  晓星尘嘴唇微抿,微微一笑道:“就吹桑公子方才吹的那首。”  

  桑南嘴角抽抽,眼神里不易察觉几分戾气,若无其事看了晓星尘两眼,道:“刚才那首,越人歌…道长真的要我吹吗?你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晓星尘点头。  

  桑南促狭道:“既然知道,道长让我吹给你听,是不是不太合适?”  

  他又道:“莫非道长跟着我是爱慕我?” 

  “不然为什么偏要我为你吹这首求爱歌呢?”  

  他越说越离谱,分明是要晓星尘知难而退,然晓星尘仿若未闻,只道:“桑公子会不会?”  

  “会,怎么不会呢。”桑南满眼幽怨,不情不愿举起柳哨塞在嘴里,吹出了一声破哑的不知道是什么的调子,而后一脸惊讶,拿出哨子左右翻看,道:“原来是坏的,我说怎么吹不响,实在抱歉,今日恐怕吹不了了。”  

  晓星尘点头:“多谢桑公子,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了,告辞。”  

  他步履加快,不等人喊已经转身离开,心头似灌泥块,堵的呼吸不畅,沉而憋闷。这个不晓得哪里来的人,他非但不知柳哨如何下口,也完全吹不出一个音调,怎么可能会是薛洋?  

  软柳哨不同其他乐器,很难吹出声音,即便顺利吹出来,音调也是粗嘎难听,很少有人一次成功,大约幼时薛洋也曾多次爬树练习过,才吹的出圆润动听的调子。  

  他觉得自己似乎出了什么问题,今夕非往夕,早已经过去十年之久,薛洋死去十年,哪里来的人来吹他熟悉的曲调?怕不是全都是巧合,亦或许全都是错觉,不然为什么他来了两次,都只闻声从不见人?  

  晓星尘魂不守舍回到客栈,闭目养神到夜里,照旧出去巡夜抓捕那名采婲杀人的恶贼,也许是那人多日未出急躁的多,没过多久,晓星尘便在一处高门宅院锁定了目标方向。  

  晓星尘跃进院子时,那名女子刚刚断气,衣衫被撕的遮不住任何一个地方,全身上下几乎满是伤痕。  

  采婲贼还在收藏战利品没来得及逃走,冷不丁一把剑飞过去,藏了一半儿的肚兜落了地,顿时恨极。原地躲过剑,顺势往下一翻,抓起东西塞进怀里,一脚踢翻了桌椅。  

  巨大的声响在黑夜里分外清晰,不多时便有杂乱的脚步声匆匆而来,贼人裹的严实,黑衣黑裤头脸遮盖,只露了一双眼睛,和晓星尘缠斗片时,猛地往窗外脚步声方向蹿去。  

  霜华紧追那人背后,趁此机会,一剑刺中贼人肩胛骨,却不料贼人转身撒下一包香粉,晓星尘捂脸的空档,便听贼人声音远去:“快来人!采婲贼在这儿!”  

  脚步声和十几只火把一拥而入到了后院,两名年长的老人呼喊着奔到女子闺房门前,来不及出去的晓星尘被火把照的清清楚楚,只剩小半张脸还藏在袖下。  

  “快抓人!抓住这婬贼!我的儿啊!”  

  老妇人大声嚎哭,手脚发软指着晓星尘,这说不清的凶案现场,眼看背上黑锅,晓星尘半句不敢解释,连番打倒屋外几人,跃上墙头,夺路而逃。  

  回到客栈后墙,晓星尘已然头昏目眩,热血沸腾,拄着剑跌跌撞撞飞到屋里,就去摸桌上摆着的茶盏,他手腕实在虚软,一杯水端到手里洒的只剩小半,再去倒第二杯,茶杯嘭的摔成粉碎。  

  时间越久,他越发腿脚发软,头昏无力,低沉的呼吸声在屋中不断回响,踉跄几步扑到桌上,捧起了茶壶。  

  喝了水,燥郁却没有丝毫缓解,晓星尘吸了几口气,扶着桌子似乎要从怀中掏什么东西,只是还未掏出,整个人忽地一软,撞的椅子吱嘎后退,人迎头就往后倒。  

  一只手下意识伸到他面前,却在半途停住不肯往前,片刻后又缓缓往回收去,但晓星尘及时扶住了椅背,手往前抓,触碰到东西的瞬间,几乎当做了全部支撑。  

  他抓着那只将要收回的手站了起来,滚烫的皮肤似碰到了一汪潭水,恍恍惚惚就朝冰凉的水源靠去。  

  只大约烈火燎原,来势汹汹,大火瞬间吞噬神智,晓星尘死死抱紧了仅有的一片凉。他把头靠在来人胸膛,来来回回熨帖燃烧的皮肤,被人推搡,反而得寸进尺,头逐渐上移,靠在了对方脖颈里。 

  冷冽的清香涌进鼻息,晓星尘更觉血涌晕眩,热的厉害,口唇干痛不自觉噙吮。  

  他把手拉拉扯扯投向对方外衣,口中呐呐低喊什么,口勿游移过对方下巴,那声小友在黑夜里清晰地炸在了耳边。  

  “小友,是不是你。”  

  叫的人是小友也是薛洋,是薛洋,又不是他的小友。  

  任他低声再喊,黑夜里那张偏头躲避的脸也看不清任何表情,片刻后,一只手探进 他怀里,掏出了一瓶清心丸。  

  吃了药喂了水本以为会好转,谁料他中的毒毒性猛烈,不但没用,反而变本加厉,意识昏沉,身体滚烫到几乎烧破皮肤。  

  “小友。”  

  来人再次被这声喊拉回神智,揽起晓星尘后腰拖到床上,打算试试输送灵力驱散毒性,但晓星尘浑身虚软无力,只能面对面靠在他肩头。他毒发作的厉害,一时半刻也闻不得记忆中某人的味道,几乎是刚刚靠过去,便在对方颈子里留下一串齒痕。  

  他口勿的用力,双瞳湿润泛红,难受的无处发泄,几乎是又撕又齩,外加数成灵力游走,很快汗透衣背,头发漉湿。  

  大半夜的时间,差不多灵力枯竭,终于帮人袪了毒,又给人脱掉湿透的衣服,擦干汗水,这人无声无息出了门。

  晓星尘一觉睡到午后,在屋里打量过一圈,低头一看,才后知后觉自己一衣未穿,里衣外衣竟都丢在床头。扶额回想,脑子里却浆糊一壶,只记得昨夜中了毒,吃了清心丸,却因为日有所思,夜里似乎梦见了某人……  

  但衣服又是怎么回事?自己睡觉万不可能连贴身衣物也全部脱掉。  

  起床洗漱一番,临出房门,晓星尘才骤然发觉屋中摆设似有不对,明明记得屋中屏风是一副山水风景图,怎么变成了花鸟鱼虫?  

  再看,桌上兰花花瓶分明是一个清字,怎么也变成了雅字?  

  晓星尘推门而出,左右一看,傻在当场,自己房间门牌贴的是秋菊,怎么会是春兰?!!  

  自己进错了房间?  

  晓星尘刹时白了脸,想起最近听到的曲子,模糊见到的人,还有昨夜旖梦,难不成根本不是梦,而是和……  

  他匆匆奔去前厅,拦住店小二,打听道:“春兰阁的客人去哪儿了?”  

  店小二打量他两眼,回道:“大早上就出去了,客官找他有事?”  

  晓星尘道:“无事,只是想问小二哥,可知那位客人名姓,可记得住他长什么模样?他兴许是我…朋友。”  

  店小二狐疑地看他,似乎在想他话中真假,十分吞吐地道:“不知道名字,长相嘛,很俊就是了,个子挺高,穿一身黑衣服,黑色披风,对了,靴子也是黑色,他早上临出门交代说他房间有客人,还叫我们不要去收拾房间,要不你去敲门问问?”  

  客人,什么客人?怕不是说的自己。  

  他到底是不是薛洋?  

  晓星尘心乱如麻,道:“不用了,等晚上他回来我再去找。”  

  他再次去了河边,可惜这回哨声没有,坐船的人也没有,等来等去,只从稍浅的雾中看到一名划船少女。  

  眼见那少女靠岸,晓星尘快步过去询问她前一日拉过的船客。  

  那少女略一细想,立时笑道:“当然记得,他还教我唱歌,我父亲是教书的,我回去唱给父亲听,父亲差点儿请了家法,还是我母亲告诉我歌曲是什么意思。”  

  姑娘又嗔又娇:“他可真坏。”  

  晓星尘忍住笑意,再次问道:“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模样吗?”  

  “当然记得,他笑起来很好看,眼睛就像弯弯的月牙……”  

  “这找的不就是我吗?”  

  晓星尘听声回头,柳树下远远看见一个人,黑衣黑靴,脸色白净,正是桑南。  

  划船少女也看见了人,只是柳叶遮挡,对方模样她看的并不清晰,见晓星尘一动不动,犹豫了下,问道:“是他吗?”  

  晓星尘反问道:“他可还有别的特征?” 

  姑娘仔细想来再次点头:“那一日河面风大,他站起来的时候风吹起披风,我好似看见他只有一只手臂……” 

  “啊~还有,我唱歌的时候,他还冲我笑,他有虎牙。”  

  晓星尘心跳如擂,几乎难以抑制,深深施礼冲人道谢,转身便要去找人。  

  小城人数并不少,集市上车水马龙,热闹非凡,漫无目的地找一个人,怎么想也不太容易,晓星尘走遍两条街,在那家酒酿铺子门前停下,进去要了碗酒酿。  

  等酒酿的间隙,他从怀里拿出一个陶泥捏成的人偶,放在手心,小巧玲珑,模样和表情却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这是小友亲手送于他的,在义庄,在他看不见的时候,他大胆地把自己原本的模样,镌刻在一团小小的泥巴上,留在了自己身边。 

  他也于万万人当中,遇见他,烧起一把心火,燃起一盏长明的灯,再也不曾熄灭过。 

  十年了,原来,他还活着。  

  晓星尘低头抚弄人偶,一道阴影从上笼罩,他还以为是酒酿好了,刚要抬头道谢,手中一空,人偶被人一把抢去。 

  桑南在几步之外冲他挑衅,抓着人偶左看右看,道:“怎么这么像我呢?不如送于我好了。”  

  晓星尘冷眼看他,伸手道:“还我。”  

  “追到我就还你。”桑南转身就跑,很快由集市溜进窄巷,晓星尘紧跟其后,两人飞檐走壁,迷宫似的在巷子里越走越远。跟着他绕过两道街, 晓星尘越看越觉得他的轻身功夫熟悉,待到城郊废宅,前边的人终于停下脚步,二话不话,转身就是一把粉末。  

  晓星尘旋步骤停,不进反退,原地前翻,一脚踩在桑南头顶,用力踢向他肩胛骨,喝道:“是你,采婲贼!”  

  桑南肩膀吃痛,抬手劈来一掌,乘势后退,不知按了什么机关,院子里霎时飞来百十只箭矢,哼笑道:“恐怕你还不知道,白家刚刚发了悬赏令,那画像上画的可是你,要说采婲贼,那也是你,怎么会是我。”  

  晓星尘不欲和他多说,霜华挡开利箭,连续几个空翻正中桑南腹部,这人却狡猾至极,弯腰一躲,到一井旁,伸手把抢来的人偶置在井水上方,戏弄道:“让我猜猜,这是谁?你的表情不像是思念亲人,莫非是心上人?真是巧,我可见过他好多次,你猜我在哪里见的?万花楼还是伊人院?前几日我还见他在满春楼狎女支,你想不想听过程?”  

  “人偶还我。”  

  晓星尘目露嫌恶,提剑便抢,这人左右闪躲,再次按中机关,迎头落下一只巨大的网,晓星尘立时持剑召唤灵力,撑的软网如一把打开的伞,牢牢挂在了墙院上。  

  桑南有些气急败坏,手指一松,人偶便往水里掉,晓星尘翻身就要去接,头顶洋洋洒洒飞来又一层香粉。  

  这味道不对的很,晓星尘拿了东西立时掩紧口鼻,反手一剑削了对方碍眼的头发。  

  高马尾成了披头散发,外加这人纵欲过度,脸色虚白,又长的十分阴柔,一时间竟形似恶鬼。  

  他大约很喜欢薛洋的皮囊,又不甘心模仿十乘十,被晓星尘削了头发,满脸阴郁,再次口出恶言:“你不是觉得我和他很像吗?不如你和我一起双修修炼,也免得我不断杀人练功。”  

  “凭你也配和他有半分像?”晓星尘浓眉蹙起,眼中厌恶更甚,念了句剑诀,霜华幻化虚影,上下冲锋将桑南的衣服连带血肉刺成窟窿。

   晓星尘出了口恶气,召剑与他再战,却不想这人阴险毒辣,毒招百出,在自己身上放了毒针,与晓星尘近距离拳脚相击,乘机又给人下了毒。  

  打不过就要逃,桑南受了重伤打算先溜,只可惜这回只溜到墙上,被突如其来的人重重一脚反踢回来,落了地,一头撞上了井口。 

  鲜血糊了他满脸,让爱美的人几乎癫狂,发了疯的啊啊啊连连捶地,没人再给他污言秽语的机会,一把长剑喉头一搅,舌头跌进土里,滚上一层土泥。  

  又是一次手起剑落,一剑砍下他手臂,来人冷冷逼视,“不是要学我吗?不如你下去照照这回像不像。”  

  咚的一声,那口井成了他的葬身地。  

  晓星尘就站在井旁,看着地上那截舌头,胃中一阵翻滚,恶心欲呕,等再抬头,院中空无一人,薛洋早已不知去向。  

  晓星尘运功逼毒,再回客栈已是夕阳西下,问过店小二,春兰房间的主人并未回来,一时惆怅难言,心绪齐飞。  

  一只人偶,被他拨弄至半夜,房间主人终于姗姗而来,关了门,却站在门后半晌不动,直到有人唤他:“薛洋。”  

  他唤过多少次这个名字,严厉的,咬牙切齿的,厌恶,恼怒,失望,恨他,除了午夜梦回里低声呢喃,几时又这样柔声细语过。  

  几步之隔,薛洋徐徐走近,又在屋中央停下,道:“哪里来的登徒子,半夜乱闯别人房间。”  

  他也许并没有别的意思,但晓星尘听得一语双关,不由想起昨夜,道歉道:“昨夜是我走错了。”  

  薛洋道:“今夜也走错了?”  

  他又道:“没事就出去,我要睡了。”  

  晓星尘沉默片刻,道:“我不知道你还活着。”  

  “让你很失望?”薛洋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点了灯,边走边脱衣服,意图赶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晓星尘木头似的低头,尴尬难言,稍稍停顿,问道:“你怎会在这儿?”  

  “半个月前就在。”  

  这言下之意晓星尘懂得,不外乎告诉他不是跟他而来,少要误会之类,大抵这个时候,以两人理不清的关系,自己说什么都是错,说什么都不太合时宜。

  两人之间沉寂难熬,晓星尘抿了抿唇,说道:“谢谢你昨夜救了我。”  

  薛洋抬眸看他,瞬息对视收回视线,“听不懂你说什么。”  

  “我是想问,昨夜你怎么给我解的毒。”他脑子里一团乱,昨夜的一些场景走马灯似的来回旋转,到底干了些什么,根本记不清,但至少记得一些细枝末叶,他走错了屋子,非礼了人,兹事体大,又怎能装作不知?  

  薛洋不理,他只好直言问道:“我没对你做什么吧?”  

  “出去。”  

  他悄悄看薛洋嘴角,结痂的血块还在,分明记得自己夜里咬了。  

  怎么没有……  

  晓星尘摸摸鼻头,一言不发,被这一声狠,凶的眼眶顿红。  

  薛洋似乎意识到自己声音大了些,撇撇嘴,直接吹了灯,睡觉去了。  

  晓星尘原地站了半晌,抬头看看窗外月亮,又冷又凉,心头一横,坦白道:“我今日打架钱袋丢了。”  

  屋里静的可怕,只有细细的呼吸声,薛洋伸手把被子拽下来,扔在了地上。  

  这意思太明显了,打地铺。  

  相安无事度过半夜,五更天上薛洋睡意正重,迷迷糊糊听有人在耳边鼻音浓浓地嘟囔冷。  

  冷? 谁不冷,自己也冷,薛洋翻身把人搂在怀里,贴着脸取暖,三息不到,他猛地翻身坐起,眼神凌冽如刀,落在晓星尘脸上。 

  晓星尘正欲说话,走廊突然一阵脚步声,来不及有所反应,门嘭的被人踹开,一张悬赏令摊开眼前。那上面画了两人,不但有晓星尘,还有蒙着脸的一个黑衣人。 

  开门的人举起火把上下比对,看见薛洋挂在一旁的黑衣服,也不管能不能对上号,大手一挥,说道:“抓起来,就是他们两个,一黑一白,两个婬贼,去换银子。” 

  “快走。”晓星尘抓着霜华甩出去,撞开冲到前面的两人,一手拖着薛洋,一手提起薛洋的佩剑与衣服,硬把人从床上拖起来,翻出后窗,绕了两条街,钻进了附近一座无人的旧屋。  

  祸从天降,薛洋靠着墙怒不可遏,冷冷注视着不远处的晓星尘。  

  晓星尘院子中央站着,再要往前,薛洋出言道:“站着别动,我可不想和婬贼同路。” 

  晓星尘道:“我不是婬贼。”顿了顿他道:“我过去把衣服给你。”

  “不是? 不是跑进我房间非礼我,不是三更半夜爬到我床上?”  

  晓星尘无辜道:“我中毒了,不记得。” 

  薛洋正要套上鞋袜,才发现脚底流血,被什么扎了,这可把他气的不轻,嗤笑道:

“不记得怎么脱我衣服,还是不记得怎么亲的我?

  “说你是婬贼说错了?清风明月的晓星尘道长,夜里尽做这种勾当。”

  晓星尘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反问道:“你昨晚没有亲我吗?”  

  薛洋想也不想道:“没有。”  

  没有才怪!

  晓星尘想归想,却老实为自己辩解:“我没有杀人,也没有采婲,要是只非礼了你,也不算婬贼吧?”  

  “非礼我凭什么不算。”  

  晓星尘欲言又止:“你和旁人…怎么会一样。”他目光扫着薛洋脚丫,顾左右言其他,“你还好吧?要不要上药包扎?” 

  薛洋提上鞋嘲讽:“是不一样,我在你心里永远也比不上旁人。”

  他拧眉抬头,又道:“也不对,你心里怎么会有我呢,自作多情。”  

  晓星尘一时难以接话,木着脸站了半晌,往薛洋身边过去,他走,薛洋便扶着门框后退,晓星尘诧异的表情在脸上跳来跳去,听见薛洋阻拦道:“站远点儿。”  

  “你……”晓星尘欲言又止,“是不是不想见我?”  

  薛洋道:“我怕你偷袭我,霜华剑痕是好看,长在身上可不怎么美。”  

  晓星尘低头一看,才想起来自己手里还拿着出鞘的剑,是刚从客栈出来时,为了阻拦那几个追出来的人。 

  “对不起。” 

  他把剑收起来,跟薛洋道歉,可后者心思莫测,晓星尘不防他说走就走,跟了两步就去拉他。薛洋只剩一只手臂,被他猛地一拽披风,身体不由往一旁歪倒。 

  两个人同时站住了,晓星尘下意识松了下手,怔了怔,轻轻扯住了薛洋空落落一只袖子,低声道:“我钱袋丢了,又被人追杀,毒性也许还未清干净,你忍心丢我一个人吗?”

  薛洋脸成了调色盘,喉头起起伏伏,已在忍耐边缘。

  晓星尘依旧固执地扯着他衣袖,问道:“那天在河边吹哨子的是你吧?你还记得那首歌。”

  “划船的姑娘唱歌也是你教的。”

  薛洋一声不吭,听见他继续说道:“ 我们是不是很有缘?在哪儿都能遇见。”

  院子周围空旷宁静,连过路人也不见一个,仿佛昂长的时间,薛洋开了口:“孽缘罢了,不如不见。”

  但到底还是见了,无论是兰陵街头,义城城外,还是十年后的客栈,都猝不及防的叫他们再次成了彼此的局中人。 

  城中搜寻他们的人一直还在,赏金千两的诱惑让人难以轻易放弃,两人在院子里待到晚上,晓星尘亦不知何时睡着了,醒的时候身旁生了一堆火,薛洋静坐在另一边,手里拿着一只人偶。 

  晓星尘迟钝地在自己身上摸了摸,很快想起来薛洋手里的人偶正是自己的,几乎不过脑子,伸手就去抢。薛洋皱着眉,皱成山,皱城河,看的晓星尘心虚咽口水,道:“总皱眉头会老的。”  

  他轻轻翘了翘嘴角,盯着人偶看了一会儿,又道:“我以为你要扔进火里。” 

  薛洋哼了声,闭上眼,靠到了一旁。 

  晓星尘把人偶放进怀里,磨磨蹭蹭坐到薛洋身边,把头靠在了薛洋僵直的肩上。  

  天将亮时,睡醒的人恍然抬头,才发觉薛洋不知何时不见了,自己靠着的东西变成了一块木板。  

  大约那人已经悄悄走了。  

  捧着脸发了会儿呆,晓星尘拔了几颗野草,扯来扯去在找与不找之间反复地跳,可怜野草被扯成段,零零散散撒了一地。  

  薛洋在野草丛生的门口看他良久,缓步过去,把还在低头和草做斗争的人吓了一跳,忙把剩下的藏在了袖子里。  

  薛洋只当没看见,递给他一包点心,转身就要再出去。  

  晓星尘捧着东西跟在他后面,问道:“你什么时候出去的?去哪儿了?”  

  等了片刻,没有得到回音,晓星尘悻悻地问:“你是不是不想理我?”  

  薛洋道:“我不觉得和你有什么好说的。”  

  晓星尘认真地问:“真的没有吗?” 

  大约知道薛洋不会回答,他死心地闭了嘴,从盒子里拿出香甜的点心,咬了一个,五官扭成结,不负责的点评:“难吃。” 

  薛洋从侧目到回头,晓星尘再次咬了一个,抱怨道:“这么难吃的东西,你是怎么买到的。”  

  “没钱买别的了吗?”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晓星尘一头撞在薛洋身上,看见他死死盯着盒子里剩余的圆球,火上浇油道:“我可以勉强忍忍。”  

  薛洋忍着抢回来的冲动,转身继续往集市走,晓星尘见路上人来人往,吵吵嚷嚷,一部分人脸上兴奋又有唏嘘,推搡着往菜市场方向走,问道:“这么多人,我们来这里,不会被追杀吗?” 

  薛洋道:“是追杀你,不是我。”

  被挤的点心都差点儿掉地,晓星尘捂紧东西,终于看清市场门口吊着一个黑衣人,蓬头垢面,断了一臂,身上横七竖八全是伤口,正是死去的那个采婲贼。  

  晓星尘道:“是你做的?”  

  薛洋点头:“我来就是捉他的。”  

  “真巧,我也是。”晓星尘问道:“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过节?他好似和你认识。”  

  薛洋轻嗤:“我怎么会认识这种人。”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是有一些过节,所以他故意假扮我的模样。”  

  晓星尘低着头自言自语:“怪不得我总觉得他某些地方和你想象,大概是模仿了装扮,又模仿了一些动作习性,他……”  

  晓星尘忽然闭嘴,见薛洋脸色难看,连忙改口:“不,他岂能和你相比,这种丧心病狂的婬贼……”  

  薛洋眉头皱的更厉害了,晓星尘解释道:“我是说,他不配和你相比,哎?去哪儿?”  

  “薛洋,等我……”  

  晓星尘跟着他转了一大圈,转到了白家门口,看着他从怀里掏出来一纸罪状,上面详细记录了桑南哪一日,在哪里,杀了谁,祸害了谁家姑娘,诸如种种,罪行累累,竟有几十人之多。  

  然后从白家老太爷手里要到了两千两银票。  

  晓星尘摸摸自己的乾坤袋,说道:“好巧,我这里也写了一张。”  

  他笑起来,“我们是不是很有缘,抓同一个人,来到同一座城,还写了一样的罪状。”  

  薛洋鄙夷道:“你打开乾坤袋看看,那不就是你写的,我怎么会干这种吃饱了撑得的好事儿。” 

  他把银票塞进晓星尘怀里,指着身后两条路,“一左一右,你我各走各的,互不相干。”  

  晓星尘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定定站着,少顷,应道:“我答应你,若是下一次还能遇见,就证明上天注定我们有缘。”  

  “薛洋,天地为证,东风为凭,我想为自己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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